第三个百年

兄尊消失已经三百年了。最近这一百年里，我每日被繁重的政务压得喘不过来气。

原本以为月族十万将士解封，月族将越来越壮大。没想到，月族各族不打仗了，月族的夫妻俩开始打仗了。

原本月族一直夫妻关系和谐，一夫一妻，男耕女织。没想到十万将士被封印了三万年里，月族女性被迫扛起所有生活重担，又当爸又当妈，既要打猎也要做饭。于是，这三万年里，她们变强悍了……而月族十万将士还活在三万年前……

我看着眼前一堆奏章，什么男子因为打猎没老婆打得多，被歧视了；老婆要求老公做饭，没做好就揍人了；夫妻二人为到底是教女儿学打猎，还是学裁衣，打起来了……

我扶额，兄尊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？

忽然，一只胖乎乎的文鸟飞进我的书房。那鸟原本飞得就慢，爪子还抓着一个小罐子。晃晃悠悠，百十米的距离，竟然飞了半柱香，好不容易才落在我的桌案上。

胖鸟扇了扇翅膀，站定后，开口：“巽风殿下，丹音向殿下求教已经百年，从未拜谢，或送束脩。殿下乃贵胄，想来宝物金钱进不了你的眼。最近听闻你兄弟二人嗜甜。丹音不膳厨艺，只能摘些水云天的果子，用蜜腌成蜜饯，赠予殿下。还望笑纳。”

谁告诉她我喜欢甜食？那是我哥！

而且，都一百年了，才想起来交束脩，还真是有礼貌。

我鄙夷地看着那个小罐子，没有一丝打开的欲望。

文鸟还没飞走，似乎在等我发话。

我瞪着它那绿豆大的小眼睛，叹气，罢了罢了，不跟一只鸟过不去。

“丹音仙子，束脩已收到。下次比试，暗松林。”

文鸟飞走了。我又埋头那成堆的奏章里。不多时，一丝甜味飘进我的鼻腔。是那小罐子。

看着那小罐子，我还是伸手打了开来。罐子里躺着十来枚蜜饯果子。

这还真是大方呀！才这么几颗。我皱眉，捻起一颗，看了看。干干净净，不像下毒的样子。放进嘴里，一股果酸直冲我天灵盖！不是说用蜜腌过了吗？！

我强忍住那股酸味，不待细嚼，整个吞了下去。

就不该相信一个大小姐会做什么吃食！

收好小罐子，我心里再一次吐槽，那女人，所有天赋都点到美貌和骄傲上了吗？厨艺、武功、为人处世，没一样拿的出手。

暗松林。

虽然我吐槽丹音仙子在武功方面没天赋，但我也很佩服她的勤奋。

这一百年里，她雷打不动每周都要来苍盐海挑战我。从一开始只能凝水剑，到如今可以凝冰剑；从一开始只会急攻，到如今知道迂回作战；从一开始挥剑如砍瓜切菜，到如今剑若游龙……

我这不是在给自己培养对手吗？

站在暗松林上空，我思忖，是不是应该藏着点，不能每次都实打实地教她？

我还没想明白，一道冰剑自我斜后方刺来。嗯，不愧是我教的，够阴险！

我周身的风墙迅速搅碎了冰剑，与此同时，丹音手持仙剑，抓住风墙因为要搅碎冰剑，而露出的空隙，急刺过来。

我手掌收放间，属于我的神剑放出剑气，轻松隔开丹音的剑。丹音好像不敌我的剑气，直直向暗松林坠落，我无奈，招来一阵风，卷住丹音。不成想，这个女人骗我！趁我招风来，竟踏风接力冲向我，那仙剑直逼我面门！

我有些措手不及，又有些恼。便由着那剑刺来。丹音似乎慌了神，手往回收仙剑，但刺来的力道不仅仅有她的，还有我招来的风力。

剑刺到我眼前，只差分毫。一道破空声炸响，护佑我周身的气撕碎了丹音的仙剑。那剑瞬间成了齑粉，被风吹散。而那些很多年不曾释放出来的气，不受控制地四处激荡，丹音再一次被震飞，落向暗松林。

我冷冷地看着丹音坠落。别想骗我第二次！

嘭！丹音直直坠落了下去，因为力量太大，周边的树木被都被震倒。

我呆了呆！又被骗了！这次竟然是真的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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暗松林的猎人营地，我点燃篝火。篝火将营地照亮，驱散了黑暗和冰冷。

丹音还在沉睡。这次她受伤不轻。

我看着跳动的篝火，等着她醒来。天色见青白，丹音低低的呻吟声传来，很快就听不见了。这个女人倒是能忍。我没有回头，就当什么都没听见。

很快，身后传来窸窣的声音，丹音应该是起来了。

“你能起来了？”我问。

“是的，巽风殿下。”丹音颇有力气地回答，但那根本掩不住她的气息紊乱。

“那过来吃点东西。”我把之前烤得七分熟的兽肉又放到火上加热。

篝火还在跳动，天色已经开始变得橙红。丹音拿着烤好的肉，小口吃着。明明吃不下，也勉力吃着。

营地里很快传来人声，应该是猎户出来准备狩猎了。我不想让月族子民看见我跟个仙族女子坐在一起，便捻了个诀，设下障眼法。

月族子民三三两两地从我们眼前走过。有男有女，有老人也有孩子。

“那人我认得。”丹音忽然开口。

我转头看她，她苍白的脸上有我看不明白的情绪。

天亮了，而暗松林里还是有些阴暗。这种阴暗可以帮人遮掩很多，也容易让人放松警惕，吐露很多。

“我曾死于她手。”丹音继续说着，“三百年的仙月大战，那妇人和其他妇孺合力将我挑杀。”

“……你想报复？”我一向睚眦必报。

“不是。我是高兴。”丹音放下手中的烤肉，抱膝而坐，“看到她有爱人，有人爱，一脸幸福，我很高兴。”

“你是仙族，还是将来的水云天战神，将来还不是要在战场上杀了她的父亲、丈夫、兄弟和儿子。”我嗤笑，“你不是息山神女，不必摆出神女爱世人的模样。”

“巽风殿下说话还真是刺耳。”丹音笑了笑，又继续说：“倘若他日两族再战，我应该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的父亲、丈夫、兄弟、儿子。因为，战争就是如此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。”

许久，我们俩都没再说话。

太阳已经彻底升起，再不需要篝火来取暖和照亮。丹音凝出水剑，熄灭了篝火。余烟袅袅。

丹音却因为这简单的凝水之法，身形踉跄，擦点跌倒。

我伸手扯住她的胳膊，讽刺道：“未来的水云天战神，你这法力似乎很难杀了我月族儿女呀。”

丹音身子一僵，胳膊一甩，想要挣脱。我依旧牢牢抓住她，“丹音仙子，为何如此执着那战神之位？”

丹音抬眼望向我，她的眼眶发红，拼命睁大眼睛，深吸了好久口气，才能平静地说：“不行吗？”

“如果只是为了那虚名头衔，不当也罢。”我看着她的眼睛，看她什么时候把那拼命压抑的泪流出来。

丹音死死咬住嘴唇，咬得嘴唇血红，“不行吗？”

我没有说话，伸出另一只手，随意召唤出个法术，直接轰碎了对面一座石岩。

“丹音仙子，这一百年来，我与你对战，从未使出半分力。”我残忍地说着。

“不……行……吗？”丹音又问了一次，声音终于有了丝颤抖。她还是倔强地看着我，“没有天赋，就不能当战神吗？”

我冷冷地看着她，回答：“是的。起码，我们月族是这样。”

我们月族一向是强者为尊，也一向只培养强者。兄尊从小就被父尊严苛教导，每日每时每刻，都在学习、练武。我不用，我只需要玩就好，蹴鞠，打猎，弹琴，做什么都好。我不用承担任何责任，因为有兄尊就够了。

“我不服！”丹音忽然大喝一声，甩开我的手，因为用力太猛，竟然跌倒在地，咳出一口鲜血。

她看着我，愤怒地说：“你凭什么判定我不行！什么又叫没天赋！我就算没天赋，可我勤奋！我努力！我不怕嘲笑的！凭什么说我不行！凭什么！！”

“……不行就是不行。”我觉得她真是天真又不识时务，我这么个例子活生生站在她眼前，她还看不明白吗？

“丹音仙子，你看看我，三万年前，我坐上月族月尊之位，然后这三万年里，我给月族带来了什么？”我一步步走向丹音，蹲在她面前，伸手拭去她嘴角的血，“没有足够的能力，是不能给你想保护的人带去平安喜乐。反而会带去更残酷的灾难。”

“如果，我就是要强求呢？”丹音仙子执拗地看着我。

“你想学我跟妖邪合作？”我哂笑，“可惜，这世上已经没有海市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