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石沟一队，有条东西乡村道路穿村而过。
人们把屯子中间的这段路，叫做大街，也叫屯里。
这个大街，不宽不长，也不平整光滑。
其实就是一条曲曲弯弯，车辙深深，坑坑洼洼，下雨泥泞难行，能把鞋粘掉的土路。
赵志鹏来到大街上，遛遛达达往生产队那边走，快走到李秀芳家的时候，李秀芳在道边站着。
“秀芳，吃饭了吗？”
“吃了。”
李秀芳深情笑笑，然后担心地问，“志鹏哥，他们都说你油嘴滑舌，咋咋呼呼，考不上大学。”
赵志鹏很有信心，“哈哈，放一千个心，一万个心，我一定能考上，狠狠打他们的肥猪脸！”
“老天保佑！”
李秀芳左右看看，迅速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纸包塞进赵志鹏手里。
赵志鹏以为是情书，“哈哈，挺浪漫啊，还写这个。”
“快走吧，别让人看到。”
李秀芳笑着催促。
赵志鹏忍不住想先看一眼，就听有人叫道：“接头呢！”
李秀芳吓了一跳，顿时红了脸，慌得像被抓住的小偷，低着头不知所措。
赵志鹏一看，来人是云桂芬，李秀芳大嫂，已经嫁过来两年了。
可她只有二十一岁。
她家是煤矿的，从小被亲妈宠爱，供她读书。
她有着远大理想，想考上大学，将来干一番事业。
后来，母亲去世了，父亲给她说了个后妈。
后妈对她很不好，初中没毕业，说什么也不让她念了。
她的前途就这么夭折了。
于是，她就自暴自弃，离家出走，流浪街头。
有一天，她被歹徒强暴了。
此后，她就破罐子破摔，十五六岁，就已经处了好几个男友，还做过人流。
一个男人还因争风吃醋，致人重伤，进了监狱。
虽然她长得很漂亮，但没有哪个男人，要和她真心处对象。
在社会上鬼混，她沾染了不少坏习惯，抽烟喝酒，打架斗殴，好吃懒做。
当成年的时候，她意识到这样下去只有毁灭。
于是，她想把自己嫁出去。
可是，她的名声太不好，煤矿的男人，没人要她。
一是，他们不想没结婚，就戴了一顶顶的绿帽子；二是，他们怕养活不住，过几天跑了，弄个鸡飞蛋打；三是，他们不想做武大郎。
最终，经王大烟袋介绍，李秀芳大哥李经福，花0块钱，把她娶过来了。
云桂芬是什么样的人，李家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儿。
但李家成分不好，男孩女孩都不好找对象。
他们还是全屯子最穷的人家，比赵志鹏家还穷，能说个媳妇就不错了，总比打光棍强，没有条件挑肥拣瘦。
反过来说，要是云桂芬没有什么毛病，就是满天瓢泼大雨，也落不到他们家头上。
李家人都胆小怕事。
小时候，李秀芳经常看到爷爷头上戴顶高帽，胸前挂着大牌子挨批，有的时候，她爹李文还要陪着，这些童年的事情，影响到了她的性格。
因此，她非常怯懦。
云桂芬嫁过来后，李经福就被屯子里的人称为李大郎。
尽管李经福长得一表人才。
但这些人还是认为，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，癞蛤蟆吃了天鹅肉。
明明就是羡慕嫉妒恨。
由于云桂芬长得漂亮，又是城里人，全家人都娇着，宠着。
这样，她在这个家里就说了算。
云桂芬扭着杨柳细腰，款款地到了赵志鹏面前。
“哈哈，大嫂啊！
一惊一乍的，能把人吓死！”
赵志鹏可不是文质彬彬的书生。
艰苦奔放的农村生活环境，和学校这个浩瀚的知识海洋，造就了他开朗活泼，乐观向上，又带着几分油嘴滑舌的性格。
“哈哈哈哈……咋不把你吓成太监！”
云桂芬开心大笑。
赵志鹏马上还击，“我要吓成太监，你都得哭！”
黑石沟有个习俗，凡是叫嫂子的，都可以开玩笑，没有什么礼节上的讲究。
有的人闹起来，还扒对方的裤子。
当然是假装的，不能真扒。
不过，拽拽裤腰带是有的。
云桂芬马上说：“秀芳，你看看，你们两好，他还打我的算盘呢，脚踩两只船，陈世美！”
李秀芳小时候，和赵志鹏是小学同班同学。
后来，家里供不起，她就不念了。
他们是黑石沟第一穷和第二穷两个家庭的孩子，有些同命相怜。
上学时，李秀芳受欺负，都是赵志鹏保护她，替她出头打架。
因此，赵志鹏没少挨老师体罚，也没少被屯邻找到家去讨说法。
就是这些原因，长大了，两个人就偷偷好上了。
在黑石沟都是明媒正娶，自由恋爱，是件道德败坏的事，如果被人发现，就会背上作风不好的坏名声，家人也会跟着丢脸。
因此，他们两个偷偷摸摸恋爱，不敢把这件事对任何人说。
更怕家里知道了，被父母责骂。
尽管他们保密做得很好。
可还是被经验丰富的云桂芬发现了蛛丝马迹。
李秀英心眼实，又是她的嫂子，云桂芬一问，她就说了实话。
云桂芬嫁到李家，心里并不安分。
李经福比武大郎还老实，不管家里外头，都是骂不还口，打不还手，闷痴的就知道干活。
这样的男人，就像古老的机械，没有浪漫。
云桂芬只比赵志鹏大三岁，很会打扮，尽管怀过孕，但看上去比十八岁的李秀英都年轻。
看赵志鹏有文化，人长得精神帅气，还很幽默，今后必有出息，她心里常常后悔。
她想，如果有后悔药，能重活一回，她一定做个本本分分的女人，嫁给赵志鹏，爱个天昏地暗，爱到地老天荒。
可是，天下没有后悔药。
于是，她就想，能做赵志鹏的情人也很好。
因此，见到赵志鹏，她都要撩事几句。
但赵志鹏和她说笑，就是因为她是李秀芳的嫂子，并没有男女关系这方面的想法。
而赵志鹏的无心玩笑，云桂芬却觉得对方对她有那个方面的意思。
“大嫂，不闹了，我去生产队，你们去不去？”
虽然和云桂芬说笑，李秀芳从来都不反对，但赵志鹏也顾及女友的感受，适可而止。
就是这么一闹，就把李秀芳给赵志鹏东西的事给岔过去了。
云桂芬得意地笑着，“你先去吧，那些大老爷们儿一见到我就眼睛就发直，像狼一样不怀好意。
八点前我们到那儿就行，去凑凑热闹。
反正在家呆着也没啥意思。”
云桂芬只是嘴上这么说，但她最喜欢往男人堆里钻。
在男人色眯眯的注视下，她有众星捧月的感觉。
今天，她刚吃过饭，还没擦胭抹粉呢。
赵志鹏走到没人的地方，拿出那个纸包，一共包了三层，里面是几张一毛两毛的钱，数了数，正好是一块钱。
他的心里热乎乎的。
读小学，他没花过一分钱。
上了中学，离家远了，一个月，母亲顶多给他毛钱。
毛钱，是起早贪黑，汗珠子掉地摔八半，辛辛苦苦一两天的工分。
即使饿急眼了，一个掺玉米面的馒头.分钱，他也舍不得买，都用来给妹妹们买铅笔橡皮了。
学校离家里山路，他要来回走。
多苦，可想而知。
而李秀芳这一块钱，还带着女孩的体温，他感到又甜又暖。
这钱，他要用在刀刃上！
正好，等发了录取通知书，给爹打一斤酒喝，庆祝一下。
他把钱重新包好，放在贴身的衣兜里。
当他来到生产队的时候，太阳正要落山，晚霞红遍半了边天，也沐浴着光秃秃的黑石山，染红了弯弯的柳叶河……小山村很静，很美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