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昨日之书

镇上唯一的医生姓章，在镇里工作了三十几年，未婚未育，但前几年捡到个小女孩，收养到手下。

近几年市区医院水平高涨，加上年轻人不断往外走，导致章医生的卫生室收入微薄，他省吃俭用堪堪养活两个人。

这天午时，章医生蹬着自行车疾驰而行，路遇刚关上店门的白舟，白舟立马叫住他：“章医生！

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呀？”

章医生没有停下蹬着自行车的双脚，响亮的声音绵长消失在街口：“袁嘉阳奶奶晕倒了……”白舟心中翻转着惊天动地，立即踏上自行车向袁家去。

袁家堂屋关着灯，院子里一片漆黑，高亢激昂的蝉鸣声绕着院子西周响个不停。

里屋的吊灯布满许多蚊虫尘埃，导致灯光不太明亮。

袁嘉阳焦急地看着躺在床上闭着双眼的奶奶，她脸上扎了许多密密麻麻的针，袁嘉阳只管站着，一动也不敢动，心脏险些失衡。

章医生来得急促，导致脸上布满细密的汗水，针全扎完以后，他松口气在一旁坐下，袁嘉阳连忙倒了杯水给他。

“袁医生，我奶奶怎么样了？”

章医生一口气喝完凉水，缓缓说：“血糖太高一时晕了，没什么大碍。”

袁嘉阳彻底松口气：“好，谢谢章医生。”

“嘉阳，我记得你爸爸是猝死的，对吗？”

“嗯。”

章医生抬起头，看着己经长得高大的袁嘉阳，看了好一会儿，他说：“我看你脸色不太好，有时间去市医院看看吧。”

“应该是刚才被吓到了，还没缓过神来。”

“袁嘉阳！”

就在此时，白舟拉开暗色布帘，大踏步走进来，一脸焦急之色。

“杨奶奶怎么样了？”

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
袁嘉阳走过去，抚摸着白舟的脊背以示安慰，“奶奶没事，只是高血糖。”

白舟骑车的时候尚有微风拂面，现在突然停下来身上便热气腾腾，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脸色被热得泛红，额头落下细密的汗珠。

听到这话，白舟安下心来，这才觉得身体有些劳累，喘着气：“吓死我了，你都不知道我这一路骑得有多快。”

袁嘉阳扶着他坐下，轻声说：“你先休息一下，我给你倒杯温水。”

白舟便转头对章医生说：“章医生，右右呢？”

章医生：“ 途中遇上音灵了，就放她那儿了。”

右右便是章医生捡的那个小女孩，生得水灵灵的，一看就能看出她的亲生父母长得有多完美了，但右右天生是个盲人，相比其他小孩要孤僻得多。

“正巧好久没见到右右了，过段时间我去找她。”

“那右右铁定开心得很，她最喜欢跟你这个哥哥玩了。”

半个钟头以后，章医生将杨奶奶身上的针拔下来，提醒了袁嘉阳几句便离开了。

袁嘉阳替杨奶奶掖好被子，轻轻关上灯，退出房门。

白舟长长舒口气，上前扶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车，接着靠在门柱上，头顶的照明灯唰的一下打开，晃了晃眼，白舟微眯起眼睛。

袁嘉阳慢慢走到他身边，靠上门柱，肩膀贴着对方肩膀，传来对方柔和的温度。

白舟说：“今天康成宥来找我，你还记得康成宥这个人吧？”

“谁？”

“邻居家的小屁孩，就从小追在孙音灵屁股后面跑的那小孩。”

“没印象。”

“……”白舟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是真没印象还是装没印象，无语一瞬后才继续说：“他今天来找我其实是因为你。”

“我？

为什么？”

“哎！”

白舟仰头望天，“他说是因为孙音灵喜欢你，年轻气盛的，吃起醋来可不得了，小心哪天他杀到你家来。”

袁嘉阳侧过头，看到白舟线条分明的侧脸：“你是怎么想的？”

“我？”

白舟一脸讶异，随即笑出声来：“我能怎么想啊，起初我还以为你俩是情投意合呢，但仔细想来你好像对她不亲近吧？

那你喜欢谁呀？”

袁嘉阳默不作声地盯着白舟，后者察觉到身旁人的沉默，不禁转过头，登时撞上袁嘉阳一双不清不楚的眼神，心脏莫名地咯噔一下。

白舟快速转回头，气息不稳地开口：“我猜你这三年应该没见过什么女孩子，那你喜欢什么样的？”

良久，蝉鸣声似乎逐渐柔婉起来，袁嘉阳才缓缓开口：“不喜欢女孩子。”

白舟呼吸一紧，察觉到对方身体僵硬的袁嘉阳缓缓看去，只见白舟的表情有那么一刻木楞。

白舟渐渐睁大眼睛，就在袁嘉阳心跳失常的时候，白舟脱口而出：“那你喜欢妇女？”

袁嘉阳：“…………虽然吧，我不歧视姐弟恋，但是你也不能……姨侄恋吧。”

袁嘉阳深吸口气，一手轻轻拍在白舟头上，浅浅扇动黑发，他咬牙切齿地说：“我就不该期待你这脑子能想点好的。”

“那我说错了？

还是奶孙恋？

那、那你口味真够独特的。”

袁嘉阳剜他一眼，白舟立即抿着嘴唇，瞪着一双大眼，举手投降：“错了，我不开你玩笑了。”

白舟松口气，说：“今天康成宥那小屁孩还嘲笑我没谈过恋爱，等明儿我得好好嘲讽回去。”

袁嘉阳挑起半边眉：“你想谈恋爱了？”

“谁不想啊，我都二十三了连个女孩的手都没牵过——右右不算，虽然还没有做好结婚的准备，让我亲个嘴儿也成啊。”

袁嘉阳皱起眉，脸色阴阴沉沉的，白舟还在自顾自地说：“要是我能遇到喜欢的人，我就天天送她不一样的花……土死了。”

袁嘉阳丢下这句话，渐渐朝着屋内走。

白舟诶了一声，连忙跟在身后：“你干嘛！”

袁嘉阳己经走进里屋，站在门口拦住要进来的白舟，沉声说：“时候不早了，我要睡了，你别把奶奶吵醒了，走之前把大堂的灯关上。”

门砰的一声在白舟脸前关上，白舟轻嘶一声，想要敲门但又怕吵醒隔壁的杨奶奶，只好不情不愿地收回手，只是轻声对着门骂：“你跟康成宥一样没礼貌。”

门内的袁嘉阳靠着门，轻轻吐出口气，眼神中像是汇聚着无数心事，如同牵丝线交织在一起，心跳声如雷贯耳，让人感到缺氧窒息。

他按着自己心脏的位置，感受不同寻常的节奏，心想，他要怎么办才好。

次日一早，白舟被人吵醒，等他清醒过来时才发现吵醒他的声音是从窗户传来的。

窗户传来咚咚咚的敲击声，白舟缓步走过来，拉开窗帘，只见一张人脸映入眼前，吓得他连连后退。

等看清后彻底目瞪口呆起来，白舟不可置信地看着孙音灵滑稽的模样：“大姐，你干嘛？”

孙音灵敲击两下木窗，白舟这才打开窗户，孙音灵灵巧地翻身跳进屋中，白舟不安地往楼下街道张望，说：“这青天白日的你翻窗进我房间，要是被人看见可就说不清了。”

“想啥呢你。”

孙音灵翻了个白眼，“叔叔阿姨都去上班了我又没你家钥匙，我说那康成宥要干嘛？

他昨天来告诉我退学了，还要跟着我学艺，今早天还没亮就等在我店门口，还好刚才我眼疾手快没让他看见就跑了。”

白舟走进厕所里换衣服，隔着一扇门说：“那小子对你死性不改还看不出来嘛。”

“我知道啊，主要是我把他当弟弟，他竟然想娶我做媳妇？”

“你的话他都不听我还能说什么，你干脆快点找个对象结婚，趁早打消他的这些想法。”

“你把婚姻当儿戏啊？

随随便便找个人就结婚，要真那么容易我还等到现在快奔三了。”

白舟拉开门，随手将睡衣扔在床上：“呵呵，你眼光那么高找得着才怪。”

孙音灵手劲大，首接一掌拍在白舟脑后：“我说你小子说话越来越不尊重人了。”

白舟揉着后脑勺，不满地说：“你看你现在这样子有哪个男人喜欢你嘛！”

“没人喜欢就不结婚了呗，难道你想这辈子找个不喜欢的人结婚？”

“我才不，要是没有喜欢的不结婚也成。”

白舟往黑色背包里放着东西，孙音灵看了会儿问：“你今天起这么晚，不去看店了？”

“那俩店员今天有论文要赶来不了，我反正想着去看看右右吧。”

“那我也去。”

楼下一家早餐铺子开了十余年，热腾腾的包子飘香十里，白舟在包子铺前坐下，叫了三屉包子。

孙音灵不解：“你买这么多干嘛？

我又吃不了。”

“自作多情，一会儿要路过花店，我给袁嘉阳买的，他肯定又没吃早饭。”

孙音灵撇撇嘴：“哟哟哟，这么了解人家。”

“你以前喜欢袁嘉阳。”

白舟说出这句话，不是在询问，而是肯定的语气。

孙音灵像被雷击中，头皮一阵发麻，全身上下过电似的凸起鸡皮疙瘩，她抖了抖身体，说：“都多久远的事情了，你说这个干嘛。”

白舟有一些意外地说：“居然是真的啊，我还以为是康成宥开玩笑的呢，怎么了，为什么现在就不喜欢了？”

“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年前那震天动地的事儿……”白舟轻笑一声：“就因为那事儿啊？

你也觉得袁嘉阳是个杀人犯？”

“……当初是这么想的嘛，但是现在我知道他不是那种人，可你要知道一旦一个人的感情受到半点质疑就不会再一如往昔了，现在让我去喜欢袁嘉阳，我可是一点都提不起劲儿了。”

白舟无奈地摇摇头，时而轻笑两声，握着勺子在碗中打转，敲在碗壁上发出悦耳的叮当声。

两人来到花店门口时，袁嘉阳正开着三轮拉来新的一批花，见到白舟立即跳下车走到他身边。

白舟抬起手中的小笼包：“你是不是又没吃早饭？

我给你带了包子，吃点儿再干活。”

孙音灵眼疾手快递给他湿巾，袁嘉阳双手一顿，接过后目光仍旧对着白舟说：“谢谢。”

与此同时，远处传来一声疯狂的叫喊声：“你们！

在干嘛！”

三个人同时闻声看去，只见康成宥气愤冲冲地朝他们跑来，头顶一头黄毛像一棵枯枝扎成的扫帚。

白舟对着孙音灵使了个眼色，脸上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。

孙音灵无视掉白舟的表情，不耐烦地对走到面前的康成宥说：“你要干嘛？”

“灵姐，你怎么还跟这小子来往啊！”

白舟立即收起面部表情，拉下脸来，斥责道：“康成宥！

注意你的言辞。”

康成宥心虚地看了眼白舟，语气降低：“我不是那个意思——灵姐，我昨天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！

你就考虑我一下好不好？”

“不好。”

“为什么啊？！”

孙音灵一脸不乐意地看一眼面前的人，憋着一口气说：“你头发跟个鸭子似的。”

康成宥喉咙像被卡住一样，吭吭哧哧半天才发出声音：“灵姐，你知道鸭子在城里边指的不是动物……嗯啊，我知道。”

孙音灵耸耸肩，接着与白舟同时发出一声爆笑。

白舟一边将包子交给袁嘉阳手中，一边仰面大笑，不知不觉笑得腰酸背疼，靠在袁嘉阳肩膀上缓解呼吸。

康成宥被嗤笑得面红耳赤，但他脸皮是出了名的厚，依旧死皮赖脸地说：“灵姐，我比以前成熟很多很多了，你要是想结婚我立马跟我爸妈说！”

孙音灵脸上立即挥散开笑意，神情严肃：“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再郑重的说一次，第一，你年龄太小，这是不能变化的事实，第二，单从你现在死缠烂打的行为看来就己经是不成熟的行为了，最后一点，结婚是要两情相悦的事情，我对你没有任何感情，所以请你收起你这些心思，好好去做自己的事情。”

白舟也说：“是啊，康成宥，你是我们当中年龄最小的了，现在很多行为在我们看来跟小孩似的。”

康成宥垂下头，像个失落小狗：“我会证明的。”

说完，他颓废般慢慢悠悠离开，孙音灵看着那头顶雷雨的背影，不禁摇摇头，叹息道：“就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。”

白舟转头对袁嘉阳说：“刚才那小子口无遮拦，别把他话听进去了。”

袁嘉阳毫不在意地说：“什么话？”

白舟看他一眼，提起口气：“……没什么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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