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
这枚玉并非自己之物。

金夕慢慢摘下来，举到眼前，仔仔细细，看了又看，还用手指比量了一下大小。

这是一枚花玉，本体是白色，相间着红色和黄色的纹理，小小圆圆的一只，大小像铜钱一样。

上面镌刻着一个小小的“繁”字。

玉质一般，不甚名贵。但似乎是被人随身戴得久了，以人的神气滋养，比之一些名玉，还显得温润，闪着柔柔的光泽。

穿着普通的丝线编链，显然很长时日了，有些脏污，但极结实。

金夕轻轻叫了一声“木兄”，家人便忙过来，见他想要起身，取过来一套家居衣物，帮着他穿好，又帮他挽好了头发。

简单收拾一回，云落便已回来，进了院子。

一见金夕已经能穿上衣服坐起来，不由得更是惊喜。

金夕先向云落询问这枚罗汉眼的由来。

云落笑道：“这是我父之物，这几日，也多亏了它。”

02

这几日，金夕时冷时热，哆嗦摆战。

云落父亲有纯阳内力，另一位医师内力纯阴，众人想向他的身体输入寒热内劲，助他抵抗。

却又担心金夕身体极弱，难以承受内力。云落父亲想了这样的办法，用这枚玉，隔着指力。罗汉眼不大不小，不薄不厚，中间又有小孔，玉质温和，内力柔和了很多。

此后又多次导引金夕内力，融通身上经络，自然也少不了这枚玉。

云落道：“说起来，这玉还是我父母定情之物，我幼时母亲早逝，也是纪念我娘之物，我爹爹对这玉看得像性命一样，小时候，我要看要玩，他都不给。昨夜他才有事离村，你须小心保管，等他过几日回来，那时候你再亲手奉还。其他都是小事，不须在心，只是，他动了这枚罗汉眼，你一定向他道一声谢。”

金夕点头，郑重说道：“记下了！”

此时，又一位中年医士，进了院子。也看视了金夕一回，连连点头，道：“公子起病甚急甚险，病去却也甚快！”接着向家仆道：“传饭！取饭过来。”

医师走后，金夕笑道：“的确又觉出饥饿了。只是两位先生，不斟酌药物，都只让吃饭。”

云落道：“饭食为百病第一药，如能饮食如常，医治便可省了大半的事儿。”

金夕点头。

03

不多时饭菜送来，仍然还很清淡，不过菜中也有了油水。

金夕笑道：“这是我病人的饭菜，便不让你，自己吃了。”

他试着自己动手，慢慢吃下。

看着一碗饭尽，云落便道：“也可以了，这一餐不要再多吃了。”

此时已是傍晚，又有一位医士到来，这已经是来过的第三位，与前两位不同，这医士是一位女子，年纪轻轻，比云落大不了两岁，她看了一回，安排了晚间药物。

她向云落道：“药这几日还是要吃，病的确是过来了。”

云落拉着她的手，更为熟络。女医士看过之后，神情轻松，似乎已经不在意金夕病况，趴在云落耳边，小声叽喳，像是闲聊些和金夕无关，和病情无关，其他家长里短的琐事。两人交头接耳，越说越起劲，视边上躺的病人如同无物。

聊了好一会儿，这医士不知道忽然说了什么，云落忽然脸上变色，甩开了她的手，医士掩嘴带笑，出门离去。

家仆在院中熬制药物，药香味在随着夜风弥漫开来。

云落嗅一嗅，笑道：“药香比脂粉还要好闻。”

金夕笑道：“我从儿时便不喜药香，却喜脂粉，今日才知道，药实在比脂粉可贵好闻得多了。”

他吃过了药，已快掌灯，云落嘱付了家仆几句，告辞离开。

04

这一夜里，金夕没有什么异常，也无不适，睡得很是安稳。

早上起来，觉得力气又恢复了不少，洗漱之后，见铜镜中的脸容，也略略有所恢复。

颜老先生和另一位医士，都来得极早，先看了一回。

他们刚刚离去，云落也带着饭食过来。

吃过早饭，云落道：“已能站起来行走了吧，可到院中坐坐。”

金夕点头：“正想晒一晒太阳。“

他慢慢起来下床，走了两步，有些脚步不稳，身体发晃。云落想要搀扶他一下，刚伸手出来，又收了回去。

金夕慢慢到了屋外，云落跟着出来，却发现今天是阴天，灰蒙蒙的天空，有着湿润的雨气。

院子也不甚大，栽着几棵果树，无甚趣味，只墙角阴处，一丛白梅正在怒放，暗香郁郁。

05

站在院中四下一望，却让金夕驰目骋怀，心旷神怡。

这个小村背依大山，房子院落坐落在山麓上，沿着山麓，从下到下，缓缓分布。

并不甚大，百余户人家。

这个院子所处的位置，大约在村子中间。

在院中，回首仰望，低头俯视，多家都隐约可见。

村子所依的后山，渐高渐巨，诸峰巍峨奇丽，高峻凶险，行止起伏竟有龙虎之姿，交会聚结。

中间是一座高峰，周围之山向其朝迎拱卫，又向远处绵延奔腾而去。

金夕仰望了一会山势，心中一动。

金花山庄的袁猿对天文地理，风水堪舆都极精通，曾经教过金夕一些，按照他的说法，此处之山，是一处绝佳墓地，便做帝陵，也都可以了。

06

云落指着后面的一座房子说道：“那一片梅花中间，那就是我的家。”

金夕沿着她的手指方向，仔细看了看，只分辨出来花树中间的檐角。

再俯视眺望下去，村下环绕着一条河流，水绿如蓝，曲曲折折地从远处过来，又曲曲折折地向远方流去。

这条河与后面的山相互依辅，更坐实了后山是陵寝佳地的想法。

远望河的两边，古柳如烟，繁花如锦。密密扎扎的，沿着河岸铺开。

金夕问道：“我只病了这几日，怎么柳树都绿了，花儿也都开了？”

云落笑道：“这里偏南，不比北地，这个时节，就是柳绿花红的时候了。”

金夕望着片片绿红粉白，忘了赞叹，忽然又问道：“那些都是梅树吗？”

云落道：“有的是梅花，有的是早樱。今年时令气候有些奇怪，寻常都是梅花将谢的时候，樱花再开。而今年梅花开得略晚，樱花开的又早，梅花樱花一同开了。这种景色少见，虽然是更盛更美，但是赏花之期怕是要短一些了。”

她遥指着河边：“我欢喜时候，愁闷时候，都常在河边闲坐闲走，那里有些树木，还是小的时候，爹爹陪我一起栽种的。”

金夕道：“你是在这村中出生长大的吗？”

云落摇头：“我出生之地在别处，是四岁多时，才来到的这里。”

07

金夕又看村中房子，多是高高的墙，深窄的巷。

院子颇大，显得墙还协调。有的院中还有阁楼，古瓦高檐。不见草屋，一定不是寻常的小村人家。

石彻的高墙，石板铺就的甬路，都颇有年月，湿漉漉的，苍黑的苔。

不知道为何，他心中总觉得奇怪。

如此奇山秀水之中，总觉得缺了一些什么。

竟然看得人心中有些闷慌，甚至有一丝恐畏，心中发凉。

忽然间，他明白过来——

仔细看来，各处房子，选址按九宫八卦之点，若是寻常生人身陷其中，可能再找不到路，走不出来了。

更特别之处，这村子中，少见各户炊烟，不闻鸡犬牛羊之声，没有孩童吵闹，山坡上不见农夫，河中没有渔人。

虽然美如画卷，却没有寻常百姓，极为寂静，全无生气！

08

天上云层，阴凄凄的，一阵风来，春风颇凉。

不知是大病初愈，身体尚虚，还是心有所畏，金夕打了一个寒战。

鬼域吗？或是我已身死，已在阴界——

或是像幼时祖母讲过的故事，妖魔幻化出了美景？

金夕心中稍一起念，即暗笑了起来。

云落就在身边，身上的香气，比角落的梅花更淡。如是阴界妖域，有如此女子，怕是人人争着为鬼了。

云落谈兴颇佳，说道：“如到河边走走，比远望更美。你恢复得如此之快，过两日就可痊愈了，那时候我带你去走一走。”

云落脸上还带着笑意，说到最后一句话，似乎是忽然想到了什么。声音却有些微颤凄冷，半晌也未再言语。

金夕也蓦地明白，一定是云落想到，在他痊愈之后，两人就需要分手告别，再入江湖了。

他一时无言，只答应了一声“好”。

09

这日将晚，金夕觉得身体越来越是自己的了，确信自己的病，已经无碍。

第二日，已经能慢慢调动内力，晨晚调息炼气。

又过两日，在院子中，开始试着练剑。

此地多是阴天，接连几日来，只有今天，天上的阴云才渐渐散去。

晚间时候，残隐的落日，像一瓣红梅，金夕走了一趟拳，又练了一路剑，肩下背上，有了一些汗意。

正想收势之时，忽然远远望见，在下面一个院落中，一棵花树旁，有一个人影闪过。

金夕霎时间呆住。

小星！